央广网

当“小人书”变身绘本:久别重逢的浪漫

2018-08-17 12:15:00来源:北京青年报

    还记得牛郎织女的故事吗?今夜他们又将鹊桥相会。

  这些古老的故事,靠一代代人的讲述得以流传。

  做出版的人,也是讲故事的人。因为他们的努力,我们被中国传统故事的光彩照亮。

  年轻读者与传统故事之间的距离,宛若天河

  今天是七夕。传说中是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日子。

  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被一代一代人用不同媒介形式传诵到今天,美好的传说与“七夕”的形状也在发生变化。曾经,牛郎织女是《古诗十九首》里的迢迢牵牛星和皎皎河汉女,天河之阻隔,相见之费劲是通过“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两句微言大义来表达的;后来,牛郎织女的传说是夜晚乘凉时,爷爷奶奶一边用蒲扇扇着凉风一边讲述的故事;再往后,随着20世纪50年代连环画掀起的创作和传播热潮,墨浪先生创作的《牛郎织女》为这对佳偶赋予了新形象:皮肤白皙的织女坐在织布机前,娴熟地织出漂亮的绸缎,精干强壮的牛郎在田野里指挥耕牛犁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七夕被拟作中国情人节或者“夏天2.14”,伴随着商场打折、奢侈品特别推出的七夕款,伴随着娱乐明星的CP化,七夕成了年轻一辈刷卡买单送礼物的日子,牛郎织女的身影,随着连环画的消失而变得模糊。

  当然,牛郎织女不是仅有的在年轻人脑海中被马赛克掉的形象,当我们提起《白蛇传》,老一辈人会想起任率英笔下的连环画,中年人会想起赵雅芝,年轻一辈会哼唱《法海不懂爱》;当我们谈起“古代英雄”,老一辈脑海中会浮现出连环画里的少年将军岳云、《水浒传》的一百单八将,而年轻一辈或许会沉浸在“王者荣耀”的群像中,只晓得“传说之刃”花木兰的攻击力,英雄只是赢得手游战争的角色。

  今天的年轻读者与传统故事之间相隔的距离,宛若天河。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但不可忽视的一点是,一个重要的媒介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连环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外来的二次元,或者西方的绘本故事。这当中也许有连环画的形式不适应今天社会的情况,但伴随着连环画式微,消失掉的恐怕不只是那些栩栩如生的形象,还有一整套诞生于新中国的连环画叙事美学、几代美术工作者的心血,以及绵延千年的中国故事里的儿女情和英雄气。

  重新翻看过去的连环画,会有一种感觉,它虽然是旧的,是古老的,但确实有一种独特的美学。是否还有机会找到合适的路径,让今天的读者重新捧起当年的连环画?

  青阅读记者遇到了一套“中国绘本”——《牛郎织女》《李逵闹东京》《少年将军岳云》《白蛇传》,看上去有点眼熟,这不是小时候的连环画吗?但仔细一看,这么大开本的书又和过去的“小人书”有了挺大区别。这是“小活字图话书”的一项“翻修大工程”,“中国绘本”脱胎于传统连环画,图画作者墨浪、卜孝怀、任率英都是名家。

  有一群出版人,正在努力找回连环画的美,并让连环画变成绘本重新焕发生机。这是我们今天要讲的故事。

  传统故事的生命力不会消失,值得再度挖掘

  为什么要给孩子编写这套“中国绘本”?如果从中国工笔画和线描艺术的魅力开始讲起,恐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了。这里不妨把时光机倒回上世纪80年代,连环画闪耀着最后的光芒。“中国绘本”的文字作者、著名的绘本创作者和研究者唐亚明先生,那时陪同日本现代“图话书”权威松居直先生在北京逛书店,松居直有两个感慨,一是“中国的图话书落后得超出想象”,二是“中国的连环画在世界上也是独特的,无可比拟”。

  这“无可比拟”的连环画,是几代人的文化记忆,也是几代艺术家面向读者创作的结果。“中国绘本”的策划编辑汪家明先生为记者讲述了一段连环画的历史:“新中国建立之后,连环画是一个普及文化、政策宣传的重要工具,当时因为政策要求和群众需求,很多了不起的画家都参与到连环画的创作中来,几乎可以说,所有大画家,没有不为人民群众画连环画的。”汪家明回顾往昔:“五六十年代和80年代分别掀起过两次连环画创作的高峰,那时连环画可以称为‘民间国粹’,有大量内容来自中国传统的历史故事,这些最有名的故事由最好的画家画给儿童、画给成年人,而且在画法上艺术性也很高。”

  唐亚明曾多次陪同松居直先生访华,但渐渐地,书店里看不到连环画了。“松居直先生几次对我说,中国把自己的好东西丢掉了,太可惜了。再后来,我们又看到供大人收藏的连环画,或者为了高利润出版的连环画,但看起来都不像是给孩子读的。”

  这种遗憾一直映刻在那些经历过连环画繁荣时代的人心里。连环画逐渐淡出历史舞台的原因很复杂,但在汪家明看来,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读者的阅读兴趣的偏转。改革开放以后,日本漫画大量涌入中国,迅速俘获了小读者,“当时进入中国的日本卡通主要以趣味为主,教育为辅,但是确实比较适合孩子来读。它的形式与中国连环画不同,是分格或者错格的,孩子们很容易受到这种阅读习惯的影响。”在他看来,孩子的兴趣被更为丰富、更为娱乐化的卡通所吸引,“不是说外国作品不好,而是说中国故事应该有适应今天时代的表达。”

  在出版者眼中,尽管连环画处在舞台的暗处,但连环画的美从来没有被遮蔽。其魅力源于大量连环画的内容都取材自中国传统故事,“因为中国太古老了,很多精彩的故事一代一代被传诵,这些故事的生命力是不会消失的。”在汪家明看来,这种贴近中国文化的、民族的故事落在了中国文化的根部,讲善恶、讲亲情、讲爱情,里面的营养不仅值得被传诵,更值得被再挖掘。这也是为什么当唐亚明提出应该让连环画重新焕发光彩时,多方皆认可这一提议,并共同努力让连环画走出古董的境遇,让孩子们重新读上连环画。

  将连环画“翻译”成绘本,并不简单

  要赋予连环画新生命,并不轻松,首先要找到小朋友愿意接受的方式。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连环画适应新的阅读习惯。于是出版者想到,用绘本让连环画重生。

  将连环画“翻译”成绘本的过程,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本以为文本的重写工作是最难的部分,但其实在此之前要闯的关还有很多。“首先是要找到那些有电子文件的优秀彩色连环画。这是最基础的部分。”汪家明告诉记者,因为绘本对画质的要求很高,所以必须选用那些有电子版的连环画,“有的优秀作品岁数比较大,只有印刷品没有电子档案,就做不出来了。也有一些因为时间长了找不到电子档案。总之开始工作之后问题重重。”

  找到合适的画本之后,在选题上,出版方对“传统故事”这一脉络做了梳理。“小活字”在现有连环画资源的基础上划分了几个类目:文学经典、神话传说、古代寓言、成语故事和中国童话,以传统故事为主,而像贺友直的《山乡巨变》、沈尧伊的《地球的红飘带》等现当代题材的连环画名作暂不考虑。

  把连环画转译成绘本,最大的考验来自于文字的改写。连环画的形式是上图下文,而绘本则强调图文关系,以及与小朋友的沟通。这就牵扯到既要让文字讲明白故事,又要和图片有很好的互动。有丰富绘本创作经验的唐亚明先生亲自为“中国绘本”第一辑重写了文字。

  譬如《牛郎织女》里,牛郎与织女在茅屋前相见一幅画,原来配的文字是:“织女随牛郎来到人间,由老牛作媒,终于与牛郎结为夫妻。”而唐亚明则用符合儿童阅读的方式进行改写:“织女渐渐被牛郎的英俊质朴所吸引,被他真实诚恳的态度所感动。牛郎也越来越喜欢心灵手巧心肠好的织女了。两人情投意合,织女决心暂时不回天上,在牛郎家住了下来。”起承转合之间,为小朋友补上了丰富的内容。

  比起连环画要“宣讲一些道理”,绘本还留下了很多让小朋友自己挖掘的意义空间。《少年将军岳云》中,有一幅画说岳云一心想给姐姐展示武艺,可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宝刀砍到了假山上。姐姐笑了起来:“云弟,习文也好,练武也好,不能按几遍算。比如说刀剑,你就是练上四五千遍,也不一定能掌握真本领。”编辑解释说:“通过岳云与姐姐的对话,让孩子懂得,学习得用心用脑,耐心琢磨,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有所收获。要用生动的对话让孩子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教益。”

  被放大的细节,是进入历史的一种途径

  从小人书变成绘本,文字的变化确实很大,除此之外改变最“大”的当属图像的画幅。开本变大,可能会让熟悉连环画的读者一眼看去不适应,不过,“小人书”变大,也有另外的好处:让连环画的细节铺展在读者面前。

  翻看这套绘本,会觉得每一幅画都很“耐看”。编辑卜凡为记者指出,比如在《白蛇传》里可以看到具有古典特色的家居陈设,室内的布局,各种家具器物的摆放、造型、质地,在简洁疏朗的卧室中,还能见到墙壁上设有古代建筑中典型的“月洞窗”。

  这样的细节呈现在每一页里。编辑谭俪婷随手翻开《白蛇传》,第8页白娘子赠给许仙银两,让他开家药店救助穷人,“我们可以看到画面上的室内摆设,桌椅上勾勒的细腻花纹,圆窗外点染的湖石花卉,隔断上的字画装饰,甚至连笔筒中的团扇,绘者也一丝不苟地画了竹子题上字。”

  放大的细节,可以成为进入历史的一种途径。在《少年将军岳云》中,岳云披挂的盔甲上相互穿插的细小的山字形甲片都清楚地展现了出来,他的护肩、胸甲上的兽首也是一样,当细节变大,宋代武士盔甲的特色也就呈现在眼前。

  正是在被放大的图画里,我们看到了画家在绘制连环画时的匠心。这也是为什么在强调“本土原创绘本”的时候,出版者会想到既要鼓励年轻作者画新作,也要把过去的连环画找回来。“当时的《西厢记》,要好几年才能画出来一本。画家下了多大功夫?当时的人穿什么服装鞋履、梳什么头发、那个时候的建筑是怎样的、家具是怎样的,都是靠画家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汪家明说。

  汪家明先生是资深出版人,在山东画报出版社和人民美术出版社担任领导期间,曾对连环画的出版和保护性抢救倾注了大量心血,他很清楚画家为了一幅画付出的艰辛。

  而在“中国绘本”的出版过程中,年轻的编辑们也格外感慨。他们找到了任率英画《白蛇传》的创作谈,整理了连环画《水浒传》的创作故事:“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李逵闹东京》的绘者卜孝怀为主,墨浪、任率英等共同绘制的连环画《水浒传》,是‘小人书’历史上的经典之祖,虽然只有短短26集,创作时间却长达8年。”年轻的编辑们从这些画作背后的故事里领悟了很多,比如“连环画大师‘写其人不徒写其貌,要肖其品’的深厚功底”,比如作为出版者所承担的一种文化上的接续。

  故事能否流传,要看有没有人愿意讲述

  “‘蹲下来’给孩子讲传统故事,跟孩子的眼光一样高。”这是“中国绘本”所抱持的态度。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地重申传统连环画的好,费尽周折把好东西找回来,会不会是成年人怀旧的一厢情愿?诞生于文化资源相对贫乏时代的连环画,经过改造之后,能否被生长于多媒体时代的小朋友接受呢?在超级英雄当道的今天,少年英雄岳云或者战东京的李逵真的能成为小朋友心中的偶像吗?

  “中国绘本”出版后,“小活字”的工作人员曾经前往西城区曙光幼儿园,和60多名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一起举办了故事会。编辑们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给小孩子讲绘本讲了很多次,但讲传统连环画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几经考虑,他们选了《牛郎织女》。“因为在四个故事中,牛郎织女是人们最耳熟能详的,其中也有儿童的角色,更能和小朋友拉近距离。”小活字编辑王子豹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山下面有一座小村庄,村里住着一个小伙子,他从小失去爸妈,与哥哥嫂嫂一起过活……”讲述人念着唐亚明先生改写的故事,尽管绘声绘色,但孩子们一开始的反应并不积极,因为故事里的东西不属于他们的日常生活。牛郎耕地?织女织布?西王母与神仙是怎么回事?当问及这些内容时,孩子往往答不上来。因此需要将故事与孩子的生活联系起来,从最寻常的经验出发,通过启发式的问答,让他们与传统故事建立联系。

  “在讲述传统故事的时候,真的要靠引导。”编辑们想了种种办法,比如指着牛郎耕地的画面问孩子们,这是什么动物?这个小男孩拿着什么工具?他在做什么?孩子会非常踊跃地回答。让讲述人有点没想到的是,有的孩子并不了解“耕地”的行为。“城市的小朋友离土地太远了。我们就引导他们,自己平时吃什么?吃的米来自哪里?米又是如何种出来的?从而让孩子对牛郎的行为有切实的理解。”

  渐渐地,孩子们进入了故事。“小朋友其实很容易理解牛郎和织女的感情。”随着故事推进,织女被王母娘娘派来的金甲二将强行带走时,孩子们的心被牵动着;讲到牛郎带着孩子一路追到天上,场下静悄悄的,孩子们屏气凝神;讲到王母划出天河,无数的喜鹊为牛郎织女解围时,孩子们兴高采烈……讲完故事,编辑们还和孩子一起折纸粘连鹊桥,在互动的手工中,孩子们也变成了故事的参与者。

  这次经历,让编辑们越发理解了讲解的重要。尽管绘本不断强调要亲子共读,但对于中国传统故事而言,成年人的讲述是小朋友进入故事必不可少的钥匙。“把传统故事讲出来,就如同将生米做成熟饭给孩子吃一样。”王子豹说,“现在的孩子理解传统文化是有困难的,比如他们如何理解没有手机、电话、汽车的生活?如何能够体会几百年前人物的心情?如何借助过去的故事重新审视当下的世界?这都需要成年人用自己的经验与孩子对话。”

  这也许不是一套父母可以“偷懒”的绘本,或者是扔下一个iPad让小朋友自己探索新世界的轻松之旅。“它需要大人读给孩子,与孩子一同沉浸在故事世界里。”王子豹说,“让孩子了解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自己民族的记忆,才能让孩子感受到自己与父母、与生活、与传统的关联。”

  上文提到的四部作品是“中国绘本”的第一辑。今年秋天,《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桃花扇》《杨志卖刀》和《木兰从军》也将与读者见面。这些故事能否真的流传下去,要看有没有人愿意讲述它们。

  希望今天晚上,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时,也会有一些读者透过变大的小人书,和中国传统故事里的光亮相遇,和带着体温的讲述和蒲扇摇出的清风相会,与土地与劳动人民的勤勉、与中国的英雄气相聚。这也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浪漫。(张知依)

编辑: 罗成

当“小人书”变身绘本:久别重逢的浪漫

关闭